旧文摭遗(3):中国历代小说辞典·隋唐嘉话
旧文摭遗(3)弁言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我陆续为若干种古代小说工具书撰写词条约几十万字,为我后来撰写《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奠定了重要基础。但这些词条撰写时大多用纸本手写,原稿交出版社而手里没有底稿。好在现在有了先进的技术措施,把出版物中的文字复制下来变为文档已经不是多大的难事。所以希望能把这些文字重新采撷下来,保存起来,公之同好。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一、《中国历代小说辞典》(第一卷)主编:侯忠义,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本书共编写十四条。这项任务原本为侯忠义先生邀请我的硕士导师之一宁宗一先生撰写,因宁宗一先生当时身体状况不允许,嘱我执笔,他来审读,署名为我们两人。
3.【隋唐嘉话】
轶事小说集,三卷,刘餗撰。此书原名《国朝传记》,或作<国史异纂>。(见两《唐书刘子玄传》及新《唐志》传记类和小说家类)《隋唐嘉话>的名称,见于宋代,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三十《三峡》条引有隋唐嘉话》佚文,曾慥《类说》和朱胜非<绀珠集》中均收有<隋唐嘉话》佚文。现存《国朝传记》和《国史异纂》佚文,也多见于今本《隋唐嘉话》,故此三者当为一书,前二者后来以《隋唐嘉话》的名称保存下来。(参见一九七九年中华书局程毅中校点本点校说明)本书有《续百川学海》、《历代小史》、《说郛》、《顾氏文房小说》、《稽古堂丛刻》诸本,以一九七九年中华书局程毅中校点本较为完备。
唐李肇《唐国史补序》云昔刘餗集小说,涉南北朝至升,著为《传记》。”可知作品所反映的年代。其中以隋末唐初及时间故事尤多,故名之。对这段历史,作者的褒贬态度是明朗的,记载是有分寸的。这也就是否定和批判隋末及武周时期的政治,肯定和颂扬高祖和大宗时期的政治。如卷上《炀帝善属文》条记载隋炀帝喜好文学,但却妒嫉超过自己的人,薛道衡因此得罪。临刑时,杨广点出说:“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另一条《炀帝为〈燕歌行>》也是这种内容。由于作者的阶级和历史局限,看不清武则天采取些政治措施的历史进步性,而只是对武周时的酷政加以攻击。如书中卷下《徐大理有功》条,写徐有功与武后就杀人间题经常争执,几次触怒武后,令斩又免。
最富有文学意味的是同卷中《李昭德为内史》一条:
李昭德为内史,娄师德为纳言,相随入朝。姜体肥行缓,李屡顾待不即至,乃发怒曰:“回时杀人田舍汉!”娄闻之,反徐笑曰“师德不是田舍汉,更阿谁是?”娄师德弟拜代州刺史,将行,谓之曰:“吾以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得州牧,叨据过分,人所嫉也,将何以全先人发肤?”弟长跪曰:“自今虽有唾某面者,某亦不敢言,但拭之而已。以此自勉,庶免兄忧。”师德曰:“此适所谓为我忧也。夫前人唾者,发于怒也。汝今拭之,是恶其唾而拭之,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将自干,何若笑而受之?”武后之年,竟保其宠禄,率是道也。
显而易见,娄师德的处世哲学是可悲的,没有效法价值。但这篇小说的意义却在于,作者通过这种处世哲学,不动声色、入木三分地暴露了武周时期政治气候的险恶和人情世故的冷漠。作品既没写酷吏的刑法,也没写特务的告密,但这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了。最后一句“武后之年,竟保其宠禄,率是道也”,其弦外之音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如果没有这种阴哲保身的哲学,娄师德是很难保住乌纱的。一个宰相尚须如此谨慎,他人就更可想而知了。
作者着意要歌颂的,是高祖和太宗。对李渊,作者主要写他顺应了天意,取代隋室。如卷上《隋文帝梦洪水没城》条和《炀帝宴群臣》条,都是从天命论出发,鼓吹李渊代隋的合理性,并不可取。另外有一些描写在隋末战争中李氏父子及其战将们的英勇奋斗以及建国后君臣和睦治国,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和认识价值。在如火如荼的隋末起义风暴中,只有靠坚强的军事实力才能取得政权。李氏父子正是因为有批英勇善战的武将,才具备了统一江山的资本。
书中卷上这种内容较多,如写英公徐勣自语:“十二三为无赖賊,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反映了个农民起义将领的成长过程。
又记尉迟恭善夺人槊,李世民对他说:“寥人持弓箭,公把长枪相副,虽百万众亦无奈我何。”于是两人闯入王世充营,时迟恭空手生擒王世充侄子王豌。作者以种胜利者的自豪口吻来写这些故事,有一定的豪迈气概和壮美之感。
对于唐王朝来说,夺取政权、建立国家只是成功的第一步,建国以后君臣团结,共建国家是更为艰巨的任务。这一点,唐初统治者有比较清醒的认识。如卷上记载李世民与李靖见面时,常呼靖为兄,不以臣礼。与魏徵讲话,常自呼名,于是天下之人归心。说明李世民很懂得改治斗争的艺术,懂得争取人心的重要。太宗从谏如流,与魏徵紧密配合,更是史传佳话。魏徵对太宗大至政治措施,小至太宗的出游,以至李世民好玩鸟的缺点,都以不同的方式予以讽谏,终于使太宗认识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尝宝此三镜,用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封建统治阶级尚能认识到这些问题,对今天来说,更有其借鉴意义。
在表现形式上,《隋唐嘉话》与六朝时期裴启《语林》和《世说新语》中言语一门的记叙方法大致相同,多记人物的言论,兼记行为,属记言小说一脉。稍有不同的是,六朝记言小说语言比较凝炼、含蓄,《隋唐嘉话》的人物语言比较注意口语化,除了已举过的例子外,又如卷上《英公始与单雄信俱臣李密》一条:
英公始与单雄信俱臣李密,结为兄弟。密既亡,雄信降王充,勣来归国。雄信壮勇过人。勣后与海陵王元吉围洛阳,元吉恃其膂力,每亲行围。王充召雄信告之,酌以金碗,雄信尽饮,驰马而出,枪不及海陵者尺。勣惶遽,连呼曰:“阿兄阿兄,此是勋主。”雄信揽辔而止,顾笑曰:“胡儿不缘你,且了竟。”充既平,雄信将就戮,英公请之不得,泣而退。雄信曰:我固知汝不了此。”勋曰:“平生誓共为灰土,岂敢念生,但以身已许国,义不两遂。虽死之,顾兄妻子如何?”因以刀割其股,以肉啖雄信曰:“示无忘前誓。”雄信食之不疑。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既保持了文言小说的特色,又符合人物的身分和性格,从中可以看出徐勣既忠于主人,又极珍惜朋友之情的矛盾心理,单雄信英勇豪迈,视死如归的性格。这些性格化的语言对表现人物形象,起到了很大作用。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小说向口语方面演化的一个方面。至于叙述的语言,《隋唐嘉话》一般比较朴实、简洁。